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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视野下的大变局

1月封面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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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梅
开拓工业化最后的边疆
唐晓阳
文明视野下的大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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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疫情时代非洲发展前景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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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为本的国土空间发展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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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静秋

多边合作 创造更加平等的未来
Maximo Torero Cullen  联合国粮农组织(FAO)首席经济学家
提高能效投资促中国经济翻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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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梁鹤年 加拿大女王大学城市与区域规划学院前院长、教授

导读

中国80后一代有重大的历史使命:为中国的未来做壮本培元的准备工作。他们会把中国带到什么地方(这关系中国的未来)、把下一代培养成什么样子(这关系中国未来的未来)

美国性格的基因与后果

褪色帝国与全球资本

时代心态与历史使命


美国性格的基因与后果

西方文明的未来主要是英语文明的未来,英语文明的未来主要是美国文明的未来。

美国虽然是多元民族,但同处在一个大熔炉里,而这个熔炉的火种是盎格鲁-撒克逊性格:行动取向、务实。传递这个火种的有两种人:来避难的清教徒(北方),来立业的士绅(南方)。他们都有少数派的求存意识,强烈追求自立、自足(清教徒是要光荣神,士绅们是要战胜环境)。清教徒与士绅都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清教徒自傲是神的选民,士绅们自傲是天生贵胄。

清教徒是受害的少数,来美洲是追求政治(宗教)自由,因此团结而排他,有一种冷漠(nothing personal),对传统质疑,对约束抗拒,为维权而易争。美洲资源丰富,是求财好地方,一方面诱发清教徒逐利之心,另一方面吸引大量非清教的移民。这些新移民虽然仍属新教但与清教徒有不同的宗教、政治、经济理念和机制。清教理想下最初的一统和团结受到冲击。为谋权与逐利,清教徒开始与其他移民“合作“。但对人性悲观和充满罪恶感的教义又使他们对这种“苟合”产生内疚。慢慢清教精神也逐渐“适应”,把苟合与内疚的交战从宗教道德层面转移到社会正义层面——为谋权逐利而结党营私无需介怀,只要交托于神和多做善事。这就是美国北方的“杨基”(Yankee)性格。

士绅们是尊贵的少数,来美洲是追求经济(立业)自由,因此逞强和专横,有一种狭隘(everything personal),重面子而易怒。他们种烟草、棉花逐利,大量输入奴隶,视主、奴关系为理所当然,认为解放奴隶是破坏社会应有的等级秩序,挑战他们天命主人的尊严。南北战争时虽明知处于劣势,但骄傲感使南方人决心力抗,宁为玉碎,不作瓦存。这就是美国南方的“荣誉”性格。

北主南辅组合出一个美国的“贵族阶层”——“黄蜂”。美国国歌不断重复的一句就是美国人给自己和给国家的最贴切写照:“自由的土地,勇者的家园”。“黄蜂”就是这个美国性格的创造者、监护人。

少数派意识使美国人以自立、自足去求自存,但又使他易生恐惧——恐惧自存受威胁,这使人容易失措。再者,少数派意识有自然的孤立倾向(出于团结、排外)和掊击(lash out;音pǒu  jī抨击,打击)的冲动(来自好争、易怒)。 

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国家,但有两处来的移民对美国的民族性格影响最大:爱尔兰天主教移民的普世价值倾向,和中、东欧犹太移民的全球资本意识。在国际上,天主教的普世慈悲为美国人对自己道德不足的内疚开启一条舒缓的通道——向全球输出美国的善意,但根深蒂固的少数派意识使美国人往往把自己的慷慨强加于别人,变成一种道德逞强;犹太人的全球商业把美国对逐利成功的自傲推上一个全球的舞台——向全球拓展美式经济,但根深蒂固的少数派意识使美国人把自我保存看得太重,变成一种经济掠夺。

美国对世界有莫大的影响力,但它有自觉而没有自知。对个人主义的崇拜和在技术、科学、文化的辉煌成就使美国人对自己的观察很难清晰。我们可以从美国对9.11的反应看出一点点受辱与愤怒的熟悉影子。9.11羞辱了美国,触发了一个近乎狂怒的反应。问题是美国国力已过了顶峰,今后将会受更多人的更大的侮辱(起码从美国人的角度会如此看),会引发更不负责任的反应。这是美式少数派意识的好争易怒的必然反应。社会学家斯蒂芬.门内尔(Stephen Mennell ,1944- , 都柏林大学)叫大家好好思考“如何面对一个被激怒的美国会带来的危险”。

褪色帝国与全球资本

美国的功利、务实性格非常合适当全球资本的尖兵。但资本成功也牵动美国民族性格中的内疚,引发出纵容和姑息。社会凝聚力会不断萎缩,经济生命力会不断衰退。失序、干枯的美国不利于全球资本的“可持续发展”。美国不会放弃全球资本,但全球资本会放弃美国。

未来全球资本会不断扩大(直到全世界接受它的支配)和加深(直到全世界拥抱它的文化)。但同时,美国内部的动荡也会不断加剧,经济政治精英与被全球资本边缘化的中下层会不断的苟合(在美式民主下的政治苟合)去争权,争着去统治一个开始褪色的经济帝国。为安抚被全球资本边缘化群体的生计,福利开支会不断增加,经济下滑加速;为舒缓精英们谋权逐利的内疚,身份政治会不断扩张,社会撕裂加剧。

虽然过去大半个世纪全球资本与美式文明相辅相成,但全球资本文明是“独立”于美国的兴衰的。也就是说,它对美国的兴衰是漠不关心的,除非它的生存受到影响。甚至可以说,它利用了美国文化的全球化去推销道德自由、人人自主、事事可变,成功打开了全球的多样消费(反映道德自由)、多多消费(反映人人自主)、不断消费(反映事事在变)的大门,使全球资本大放异彩。它成熟了,而美国则开始干枯。况且,从全球资本的角度去看,美国文化内部又有不利于全球资本“可持续发展”的因素。

除非美国能从衰败社会(在道德上纵容的结果)和疲惫社会(在福利上姑息的结果)脱身出来,全球资本肯定不会背美国这个包袱。但是,如果要美国摆脱这两个困境就要美国摒弃内疚之心(不再姑息、纵容)。以卫道和高贵自居的美国人会不会、能不能这样做?立国的“黄蜂”、“杨基”不会,因为这是美国文化的基因,寻美国梦而来的移民也不会,因为他们都被同化了。美国文化中,谋权逐利的苟合及其带来内疚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当然,全球资本一定已看到这个死结,迟早会抛弃美国。一个没有内疚的民族,也就是不会因争权逐利的苟合而内疚和不会因内疚而纵容或姑息的民族才是全球资本的真正传人、真正宝贝。谁会是呢?

全球资本肯定会影响中、美关系。美国的少数派、易争、易怒性格是不会轻易放手全球资本的。关键是中国与不与美国争这个“毒美人”。

在全球资本眼中中国也有两个大的“瑕疵”。虽然中国人没有宗教式的内疚(guilt),却有类似宗教式的羞耻之心(shame),构成一种社会性的互相约束(家庭的约束,街坊的约束,家族的约束),这个约束也会阻碍全球资本的发展。另一个“瑕疵”是民族意识“太浓”,不合全球资本的无国界要求。

时代心态与历史使命

要明白中、美未来关系,就要认清时代心态——美国的和中国的。美国的世纪一代(1981到1996年出生,相若中国的“80后”)将会支配美国的未来,直到2040年代。这一代人因循,看不出他们会有大作为。美国国力会继续下降,社会凝聚力与经济生命力都走下坡路。全球资本的去意会渐露。这一代的懈惰和沮丧会使美国的内政与外交难关重重。这将是美国的逆转期,每况愈下。到2040年代开始,世纪一代的子女一代接棒,会支配美国到2070—80年。他们接手的会是一个被全球资本榨干的褪色帝国,军事力量后面的经济实力趋弱。这一代的心态会是充满恐惧和愤怒。但美国人的少数派意识和骄傲感会使他们往往行止失措。人类将要面对一个孤立和易争的美国。全球资本的去意会使美国对世界,尤其是对中国,更有敌意。

到那时,中国80后一代的时代也要过去了。但从今天到那刻,他们有重大的历史使命:为中国的未来做壮本培元的准备工作。他们会把中国带到什么地方(这关系中国的未来)、把下一代培养成什么样子(这关系中国未来的未来)?在即将出版的《西方文明的未来》(三联)一书中我提出了“少剥削的资本、有节制的自由”。这些,都要在这一代打好基础。我也谈到青年人成长需要“正面的意识、正派的文艺、正气的社会”。这些,都要由这一代建设完成。80后一代可否承担起这两个使命?若国运昌隆,他们在黄金的晚年会看到中国石破天惊,看到他们的子女(2015-2035年出生)从2050年代开始带领全球,迈向新生文明的正途。

80后的一代人在未来要实事求是、兢兢业业,不好高骛远、不惹是生非。今天海外华侨叫中国游客做“患大头症”的“强国人”,因为不少中国人认为已经追上了美国,甚至若干地方超过了美国。百多年的仰人鼻息,今天要吐气扬眉,当然可以理解;但财大气粗、到处招摇则是极短视和危险:短视是指他们在全球资本下拿到点小利就以为全球资本可托终身;危险是他们轻视和挑衅了具有深厚经济潜力和庞大军事实力的美国,以至整个西方。为政者有没有智慧和魄力去激发这一代人,为国家福祉、子女前途,从高调的、过度的物质追求转向低调的、适度的自我保存和与人共存的平衡?这也将是人类命运之所系。


编辑 | 肖静秋

设计 | 大  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