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此心安处是吾乡

⬆ 在博茨瓦纳看动物

《中国投资》约稿，让我聊聊在非洲闯荡二十年的故事。刚从尼日利亚、加纳出差回到肯尼亚，满脑子都是中国企业在非洲工业化的未来，以及各大中国国际工程企业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在哪里？趁着Easter Day假期飞到拉穆岛，依着白沙椰树，放眼碧海蓝天，喝上口普洱放松两天。想着为什么到非洲，为啥二十多年后能把他乡当故乡。

⬆ 地处安哥拉首都罗安达的社会住房项目——KK新城

走进非洲

记得1999年7月5日，第一次踏上非洲土地，从北京到约堡，再转机坐了一个小时的螺旋桨飞机，到了博茨瓦纳。因为工作原因，我属于走出去比较早的一代人，1991年大学毕业，分配到中国土木工程公司，中国土木工程公司是我国最早成立的四家对外经济合作公司之一，成立于1979年6月1日，前身是铁道部援外办公室，六七十年代曾组织实施过著名的坦赞铁路。1993年元月第一次驻外，到尼泊尔加德满都工作了两年。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出国，但毕竟是去非洲，在临行前一个晚上还是失眠了，满脑袋美国电影里的暴力美学。飞机落地，中土办事处的王晓明总经理和办事处所有同事一起来接机，立刻感到有了组织，心里踏实不少。

博茨瓦纳有几个著名，一是钻石，首饰钻出口排全球第四位；二是高品质牛肉，因为没有工业，纯天然的牛肉主要出口欧洲；三是非洲最廉洁的国家，属于非洲政府中的一股清流；四是艾滋病感染率超过50%。人口只有130万。当年博兹瓦纳人均GDP超过3000美元，大街上满眼南非产的奔驰、宝马，而中国当年人均GDP不到800美元。

博茨瓦纳严格限制外国人签证，工程市场主要有中土、中国建筑、中国海外三家，有竞争但不算太卷。大家都处在有项目有利润的阶段。但生活上实属枯燥，仅有的几个商店周六周日不开门。我老婆是典型的北京大妞，军人家庭出身，有着文青的本质，刚开始一听能去非洲满心欢喜，估计当年三毛的书看多了，1999年底带着一岁八个月的女儿小C万里奔夫，直到一个月因为安全原因没出代表处大门，彻底崩溃。后来老婆成了公司自驾游的组织者，一到假期几个家庭约好了就去周边国家自驾游。去津巴布韦维多利亚瀑布，1060公里加上过关时间，12个小时就能开到；在纳米比亚鲸湾，看上万只海豹；第一次吃到肥美的生蚝，成为一生所爱；最夸张的一次，圣诞节十几天，沿着南非海岸线开了一圈，行程5000多公里。那时没有GPS和Google Map，全靠一大本路书，从一页开到另一页，旅馆也是通过email预定，做攻略比现在难多了。

另一件值得记录的是在博茨瓦纳有一支中国足球队，每周日下午三点半，大家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有几位是开车从200多公里外的项目上赶过来。当时球队经常和韩国人、日本人、印巴人的球队比赛。2003年曾在国家体育场8:3大胜韩国队，我那时踢右前卫或右后卫，还清晰记得踢进韩国队一球的畅快。有一次和印巴队比赛中起了冲突，当年挥拳相向的年轻工程师，现在已经成长为中土集团负责东南非的副总经理。2004年因小C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我们决定回国，回国后不久就加入了中信建设。

⬆ 2001年圣诞节期间，津巴布韦维多利亚瀑布旅游照

⬆ 2013年西门购物中心恐袭之后，曹民参加华人组织的为伤员献血的公益活动，献血400cc

2002年2月以石油作为经济来源的多斯桑托斯军队击毙了在中国学过游击战，以钻石为经济来源的萨文比，安哥拉经历了27年殖民战争和14年内战后正式开始重建，非洲最大的国际工程市场向巴西、葡萄牙、中国等国开放。2008年中信建设签约了世界最大的单体房建项目，35亿美元的项目包括：24个地块、710栋居民楼、净水厂、污水厂、小学、幼儿园、警察局一应俱全。2009年底我受公司委派到这个项目做财务总监。高峰期时，该项目有近二十个局级分包单位、13000多位中国人、8000多位当地员工，从中国运了70整船的机械设备、建材。每月我们签出的分包计价款和材料费就有上亿美元。后来的二期由中国工商银行融资了25亿美元，也成为我之后加入标准银行的最大机缘。中信建设那几年在安哥拉先后签约了上百亿美元的项目。

2008年中国工商银行斥资55亿美元，投资标准银行集团，占股达20%，成为标准银行集团单一第一大股东。标准银行总部在南非，是非洲第一大银行，希望成为一家新兴市场银行，而中国工商银行入股后，集团调整战略，一是回到非洲，增强非洲各子行的股本，开拓新的非洲市场；二是依托战略合作伙伴中国工商银行，大力发展中非业务。

2009年标准银行安哥拉分行成立，团队由一群在伦敦金融圈工作多年的葡萄牙银行家组成，他们也看到了中国业务在安哥拉的巨大潜力，行长Pedro邀我加入，我当时正在读《北京青年》，“重走青春路”的想法激励了我，心里想着，中国走出去最关键的一步是金融走出去，人民币走出去。既然这是大势所趋，那就先行一步吧。加入标准银行一年就做成了19个国家中资业务销售冠军，并在2011年和团队做成了第一单非洲人民币远期信用证融资，支持华丰公司进口中国重汽自卸车，这单交易获得了当年《Globle Trade Review》的年度最佳交易大奖。这时标准银行东非的中国业务迫切需要破局，为了更大的职业平台，也为了迎接新的挑战，2012年8月我转战东非，开启了非洲又一个十年。

标准银行东非区在肯尼亚，乌干达，坦桑尼亚和南苏丹设有子行开展银行业务，而银行业的竞争异常激烈，肯尼亚有大大小小四十余家银行，主要银行都有中资客户经理。肯尼亚标准银行当时只有不到二十个中国客户，好在有中水电（现在的中国电建国际）、中兴通讯、中海外三个活跃客户，乌干达、坦桑尼亚、南苏丹的中资客户更是个位数且不活跃。我一直坚持“天道酬勤”、“视客户为上帝”的理念，开始疯狂地在肯尼亚、乌干达、坦桑尼亚、南苏丹四国拜访客户，因为在东非的主要中国客户是从事国际工程承包行业，这是我工作过二十年的本行，自然比很多客户的财务经理更有经验，所以能切实替客户解决实际痛点问题，加上适时推出新的产品，提升团队的服务意识和服务效率，很快中国业务就有了起色。当年基本上一个月里两周肯尼亚，一周乌干达，一周坦桑尼亚出差，如果去乌干达、坦桑尼亚或者南苏丹出差，平均每天拜访5个客户，有两三年周末，我都会坚持每周末请一位客户到家里做客，老婆大人亲自下厨操办，先成朋友再谈业务。2013年初，我到东非半年后曾给四个国家的行长做中国业务战略规划演讲，当时就提出到2020年，东非中国业务目标是20倍增长，而2020年真的到来时，标准银行东非的中国业务增长了30倍。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标准银行自身是个实力雄厚的银行，中国工商银行入股的背景大大增强了国人的信任感，加上整个中资服务团队专业务实，得到了越来越多中国客户的信赖。2018年我开始担任标准银行集团非洲区中国业务董事总经理，主要负责中国集团客户工作，重点也转到了做战略、建团队、抓关键。“人努力，天帮忙”，从2018年到2023年，虽然经历了三年疫情，标准银行中资集团客户业务还是取得了六年四倍的增长。结果是美好的，过程一定是坎坷的，例如央企一直对新开银行账户控制非常严格，且大多已经和其他银行有多年合作，开始几年，争取一个大名字开户，我们团队往往需要持续营销3～5年时间；行业里有名的肯尼亚PPP年金路项目（项目公司建设一条路并维修八年，肯尼亚业主以收取燃油费作为支付的保障，按年金方式在八年维修期间每半年支付给项目公司建设和维护资金，含融资费用），是当年我推介给几家中国客户的，其中中资追踪投入多年的LOT 32和LOT3两个项目，标准银行组建的银团贷款已经备好，就等融资关闭，但因为种种原因，依然没有做成。吃一堑长一智，必须承认中国国际工程企业承揽和实施国际PPP项目的经验还不足，但一定是未来必走之路。欣喜的是，标准银行支持的由欧洲工程企业承揽的2条年金路项目已经融资关闭并开始实施，此外中交集团投资的PPP项目内罗毕机场快速收费路（Nairobi Expy）很成功，标准银行在这个项目上与中交集团密切合作，在项目服务区还专门设立了一家分行，全力服务好这一标志性项目。目前标准银行在肯尼亚大约有近500家中国客户，超过95%的中资集团客户在和标准银行合作，在全非洲有超过4000家中国客户，中资集团客户的合作率也在90%以上。团队日渐成熟，使得我有更多的时间抽离出日常，去观察和思考中国企业在非洲新的发展方向，到其他国家出差也会更加关注这个国家的宏观经济变化，中国企业有哪些机会，以及当地中国成功企业为什么会成功。

⬆ 向工行董事长汇报非洲中国业务

⬆ 在尼日利亚的非洲最大的造纸企业，大华纸业

⬆ 2024年3月，曹民在中资企业投资的金矿项目上

眺望新浪潮   

今年情况有了新的变化，非洲成为继东南亚、墨西哥、中东及中亚后，新晋冒出来的投资目标国。每周都有对非洲感兴趣的老板或总经理通过这样那样的朋友介绍，约着和我聊聊。人家真金白银地想投资过来，问问建议，自然会态度无比端正地有一说一，不敢妄言。银行是个信息中心，银行的研究部门也很强大，对各国宏观经济政策调整，外汇走向信息都在实时更新。我自2011 年加入标准银行以来应该与不下上千个中国在非企业家和高管沟通交流过，日积月累对非洲的经济变化，企业好的盈利模式，什么是适合非洲的优秀企业家，都有了更深的认知，形成了一种直觉。就好比马赛马拉小酋长驾车带我们看动物，指着远处的草丛说有狮子，我们拿着手机拉了五十倍依然会问：Where？ Where？一次小酋长远远看到一头犀牛，他不紧不慢地把车开到一个地方等着，说十分钟后那头犀牛会经过这里。过了七八分钟，远远看到犀牛奔跑过来，后面一路扬尘地追着一群旅游车，直到犀牛从我们车前两三米处经过。面对我们的赞许，小酋长一副“自家的草原”的自豪。

⬆ 在尼日利亚参加CMEC电站开工仪式

⬆ 第四届标行杯肯尼亚华人篮球赛开幕式上与张益俊公参、标行商业银行部总经理合影

⬆ 2020年1月31日疫情初起，曹民发起了“穿红衣 挺中国”活动，标准银行十几个国家上万名员工参与，为中国祈福

关于非洲  

结尾给些干货吧，是我最近对一些问题的思考或者思路。

非洲有五十四个国家，种族、文化、语言、自然禀赋各有不同，切不要简单地归类，而是要扎进去深度调研。

关于标准银行
视非洲为家园，为非洲发展做贡献。是大家值得信赖的银行，已经162年历史，经历过各种战争暴乱，经济危机，政府倒台，基因里对风险的预判和预防比较到位。宗旨是凡有利于非洲未来发展的事情都会积极支持，例如，基础设施、绿色能源、工业化等。

关于中国企业在非洲投资的几个方向

1.矿业方向。随着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的爆发、技术创新及成本优势，电池行业对于铜锂钴镍铁的需求还在持续增加，进而上下游主要玩家都有很大动机去投资上游矿产，非洲这些资源大体分布在刚果（金）、赞比亚、津巴布韦等国。另外传统的资源大国如南非的铁矿，纳米比亚的铀矿，加纳的金矿投资，中国企业也深涉其中。

2.与矿业相关联的铁路、收费公路、自备电站等PPP项目值得投资。

3.港口、机场、首都城市的关键桥梁、隧道、快速路等项目也存在PPP机会。

4.进口替代方向。电动摩托车、电动三轮车会很快改变现有摩托、三轮车的格局，非洲有2700万辆摩托车，大多作为载客的运输工具，但会消耗大量成品油，摩托电动化可节省大量稀缺的外汇，3～5年后电动车将替代燃油车。

5.石油炼化及化工方向。这是非洲国家的梦想，森拓投资建成的200万吨炼化厂项目，每年能为加纳节省上亿美元外汇。安哥拉、乌干达等国都有这个梦想，尼日利亚天燃气甲醇炼化项目，化肥生产项目，也颇值得探讨。

6.建材方向。科达、旺康等中国瓷砖企业近几年基本完成了非洲布局，华新水泥、西部水泥也在加速重构非洲水泥版图。不久玻璃、洁具等将有国内大企业入场。

7.房地产。单价300美元左右，总价不超过5万美元的社会性保障住房项目在非洲各国的需求量惊人，应该有千万套市场。大社区概念在非洲刚刚兴起，非常值得开发商认真研究。

8.移动支付和互联网电商方向，是会产生腾讯，阿里巴巴等中国独角兽企业。目前已经看到了几家令人兴奋的中国公司。

9.农业、畜牧业和渔业，空间巨大。非洲整体来说青山绿水，工业污染很少，科技与狠活儿更少，但一是没有规模化大生产，二是缺少品牌认同，好东西没能卖出好价钱。

10.快销品。这一领域森达已进入多年，且有一定的规模和多市场运作经验，将会成为非洲纸尿裤、洗衣粉和饮用水大王。
非洲与中国传统友好，无地缘政治冲突，非洲各国渴望实现工业化，实现进口替代，增加就业和税收，且拥有巨大的人口红利，而作为世界工厂的中国，在设备、技术和资金上都与非洲这一发展方向高度契合，产能也必将外溢到非洲。究竟哪些国家是比较好的投资目的国呢？这还是需要大家多来非洲考察，届时也欢迎到各国标准银行与我们的行业专家进行座谈。

两千多年前，孔老夫子指着振翅欲飞的仙鹤惊呼道，“时也，时也。”我也一直认为中国企业在非投资正当其时，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我本人及标准银行中资客户团队，也愿为之添砖加瓦，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