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额信贷背负着不合理的过高期望，它可能不是消除贫穷的可持续选择，但它为贫困群体带来资金，应被视为减贫的第一步
文｜朱拜尔·哈桑（Jubair Hasan） 孟加拉国《金融快报》记者
在开始讨论小额信贷（通常被称为穷人的资金）的减贫作用之前，我们先看看一组令人震惊的统计数据。
目前，全球超过30亿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这意味着世界上超过一半的人口每日收入低于2.5美元（约合人民币17元）；将近13亿人口每日收入1.25美元（约合人民币9元），生活在极端贫困状态下。全球有8.05亿人口缺少足够的食物，每24小时就有22000名儿童因贫困而死亡。由此，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贫困问题成为每个国家普遍面临的重大社会经济威胁。
即使在21世纪，当高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不断涌现之时，由于无法保证社会各个层级都能得到金融支持，世界仍无法摆脱贫困恶性循环的诅咒。
因此，毫无疑问，小额信贷是20世纪最伟大的普惠金融实践之一。它向穷人等无法获得传统金融服务的群体提供金融服务，有效扩展了金融服务的领域。除了为失业人员（尤其是农村妇女）创造自我就业的机会外，小额信贷还通过其他多种方式帮助农村贫困人口。
然而，全球范围内开始出现各种质疑：小额信贷这种特殊融资机制是否真正有利于穷人？批评者认为，小额信贷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是暂时的。小额信贷计划需要培训和创业技能，而这些正是贫困人口恰恰缺少的。此外，有些人也担心小额信贷的受益者可能将受困于高利率或过度依赖小额信贷机构（MFI，Micro Finance Institutions），其借款规模可能超过偿还能力，由此进一步陷入贫困。
小额信贷通常是向缺乏抵押品的人群提供小额贷款支持的金融机制。小额信贷发展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19世纪中期，当时美国理论家莱桑德·斯普纳（Lysander Spooner）提出，向企业家和农民提供小额信贷可使人们摆脱贫困。
1976年，孟加拉国经济学家穆罕穆德·尤努斯（MuhammadYunus）在吉大港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时，看到周围拥有创业技能的人群由于缺乏资金支持而陷入贫困之中，由此真切感受到穷人的痛苦。当时，这位诺贝尔得主、社会企业家正式引入了小额信贷的理念，并将其小规模地应用于大学附近的祖拉（Zobra）村庄。经过一系列的成功尝试，他正式组建了开创性的小额信贷机构孟加拉乡村银行（Grameen Bank），将整个流程进行制度化安排。从此，他在小额信贷的道路上勇往直前。
受孟加拉乡村银行成功的启发，小额信贷模式在孟加拉国和全球其他国家呈现指数增长态势。时至今日，超过1.6亿人（大多数是妇女）是小额信贷的直接受益者。同时，小额信贷与穷人、妇女和其他弱势群体取得接触，成功解决了正式金融机构存在的市场失灵问题。
通过放松贷款条件，小额信贷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收入和资产，进一步改善了儿童教育问题。
过去25年间，孟加拉国的小额贷款人和机构数量大幅增加，全国1.6亿人口中近3400万借款人，借款总额达75亿美元。截至2017年8月9日，共有866家小额信贷机构正式在孟加拉国小额信贷监管机构（MRA，Microcredit Regulatory Authority）注册，网络覆盖近19000家分支机构，而该数字在20世纪90年代还很小。但是，数字并不能代表真实情况，孟加拉国仍有数以千计的未正式注册机构在小规模运作着。令人担忧的是，很多社会企业家仍然缺乏足够的知识和创业技能，难以为实现该国扶贫目标做出贡献。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似乎受高利率吸引才进入该领域，甚至忽视了借款人的偿还能力，只想尽快将贷款业务滚动进行下去以获得高利率收入。MRA近年来已经吊销了超过100家小额信贷机构的许可证，原因皆为机构违反了高利率监管规定。目前，规模前10的小额信贷机构占据了该国小额信贷市场80%的规模。
小额信贷对国内生产总值(GDP)的贡献
过去20年间,孟加拉国在扫盲、女性赋权、扶贫、降低孕妇与儿童死亡率等诸多社会领域取得显著进步。例如，过去孟加拉国被视作一个穷国、一个饱受自然灾害侵袭的小果。现在，孟加拉湾的小国被视作一个有能力应对灾害的国家，甚至有人称之为“经济奇迹”。在扶贫领域，孟加拉国的贫困率已从1991年的56.6%降至2015年的24.8%，2015年的赤贫率（极度贫困）从25年前的41%降至2015年的6.5%。实际上，在该领域，孟加拉国曾落后于印度、巴基斯坦、不丹和该地区其他一些国家。人们坚信，小额信贷是孟加拉国在该领域取得显著进步的关键因素之一。多年来人们做了大量研究尝试解读孟加拉国“飞跃”背后的原因。
《超越贫穷（Beyond Ending Poverty）》是世界银行分析孟加拉国小额信贷动态最好的出版物之一。该书介绍到，大约55％的农村家庭在某一阶段曾经接受小额信贷的支持。随着该模式进一步推广，小额信贷开始对宏观经济产生直接和间接的影响。研究表明，假设劳动力市场正常运作，2012年孟加拉国小额信贷行业对GDP的贡献度在8.9%至11.9%之间。此外，2012年孟加拉国农村小额信贷行业对农村GDP的贡献率在12.6%至16.6%之间。需要注意的是，这些估计值可能存在低估偏差，原因如下：未考虑就业不充分因素，劳动力市场调整弥补了小额信贷机构撤回资本的一些负面影响，以及普查中忽略了都市高收入部分。
小额信贷是否有利于扶贫？
这个问题充满了争议。一些学者认为有作用，一些学者则认为无效，另有少数学者持中立立场，认为小额信贷可能对小微借款人有所作用，但无法从根本上消除贫困，真正的扶贫无法通过单独金融手段就予以实现。
PKSF（Palli Karma Sahayak基金会）主席卡齐·克里肯扎曼·艾哈迈德（Qazi Kholiquzzaman Ahmad）表示：“单独依靠小额信贷无法助力扶贫，更不可能持续发挥作用。”PKSF是孟加拉国政府资助的一家机构，负责向其合作机构提供贷款和小额信贷服务。他认为，贫困包括了多个方面，如收入、教育、健康服务、住房条件以及水、电力、技能培训和就业的获取等方面。
经济学家认为，通过教育、技能培训和健康服务等方式发展人力资本，对于广大人民而言仍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另一个重大的挑战是自然灾害的影响，随着全球气候加剧变化，自然灾害的频率和破坏性与日俱增。
PKSF主席提到：“为了应对这些挑战，我们正在实施ENRICH（为消除贫困而增加资源和增强贫困家庭能力）计划，一并考虑到贫困的多方面因素，包括一系列经济、社会和环境指标，并通过综合方式予以解决。”
主要挑战
以下即为小额贷款系统所面临的主要挑战：
高利率。2011年，MRA对利率设置了上限，小额信贷机构最高可征收27%的利率。虽然小额贷款利率低于非正式放贷者的利率，但仍然存在进一步降低利率同时保证充足回报的空间。很多贫困家庭难以承受这样的借款利率，故利率应该进一步下降，毕竟它是为缺乏足够资源的穷人设计的特殊融资工具。因此，降低小额信贷机构的利率上限，将使更多贫困家庭能够享受小额信贷计划带来的收益。
接下来，让我们来谈谈中国的情况。在中国，小额信贷机构与银行等传统金融机构围绕利率展开竞争，利率越高，竞争力受到的负面冲击越大，故而小额信贷机构正在努力出售其贷款服务。
谈到这一问题，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温铁军表示，中国低收入群体可以以不到10%的利率从全国范围内的商业银行借得贷款。“那为什么他们（穷人）还要去那些收取18%—20%利息的小额信贷机构”，他说。
贷款重叠。由于产品设计和营销方式多元化程度有限，小额信贷机构竞争日益激烈，贫困户的持续借贷可能引发市场饱和，导致村庄不经济。此外，小额信贷增长可能产生小额贷款依赖性，因此可能从多个来源借款的参与者可能过度负债或陷于贫困。
在距离孟加拉国首都70公里的坦盖尔（Tangail）区经营一家小型小额信贷机构的史穆尔·艾萨杜扎曼（Shimul Asaduzzaman）表示，贷款重叠是损害该行业的关键因素之一。
“我知道我机构一些借款人也从其他小额信贷机构借款。甚至其中有几人从五家小额信贷机构借款来支持业务经营。而对他们而言，还款是非常困难的”，他说。
他接着说：“问题是我们没有任何保留所有借款人记录的共同系统，以便小额信贷机构可以在审批贷款前筛选出借款人的贷款状况。”
事实上，许多小额信贷机构对这一问题并不重视，毕竟市场趋势是尽可能保持资金滚动以覆盖更多人并获得更多利息。
“信用局”可以成为有效防止贷款重叠的工具。就此可以建立一个统一的信息系统，通过改善贷款申请人风险评估程序来达到理想的筛选效果，从而提高资产质量，同时降低拖欠率。
MRA一直试图在孟加拉国小额信贷行业引入信用局，这是个好现象。信用局将能够通过分发的“国民身份证”有效管理小额信贷借款人的信贷历史。
但应该指出的是，设立信用局还不足以防止孟加拉国的贷款重叠。鉴于家庭层面或存在的资金往来，收集个人层面信息不足以为小额信贷机构提供足够信息。在孟加拉国，同一家庭多个家庭成员（如借款人的丈夫和女儿）经常从其他小额信贷机构借款。那么收集个人层面信息，可能会错过关于整个家庭的更关键信息。这个例子意味着信用局将面临的另一个挑战：信用局这类正式机构很难管理非正式部门信贷信息，因为它们不记录人与人之间的非正式交易。
教育不足。小额信贷的首要目标是通过合适的激励、培训和持续督导来帮助穷人成为企业家，从而改善其生活方式。只有少数大型小额信贷机构试图达到以上目标，其他大多数都没有留意到这些问题。事实上，有些太不专业，甚至缺乏创业技能，只为获取利息来到这个行业。很多研究都触及此问题，但没有确切结果。通常来说，应依据创收部门投资来向这些机构获取资金，但由于缺乏正确引导，实际情况却是投资流向了非生产性部门（投资生产性部门不意味着收益丰厚）。例如，有人投资家禽公司，他需要多方面支持才能获得合理回报，如家禽饲料、室内合适温度、定期兽医看护和最佳营销技巧。小额信贷机构有责任确保及时提供此类服务，但许多却没有做到。故对于小额信贷的贷款机构和借款人而言，双方都没有得到相应的适当教育。
结论
今天，小额信贷像一个泄气的气球。在此概念被介绍至全球各地的贫困社区的几年之后，关于小额信贷是否有效的数据混杂在一起。小额信贷概念发源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孟加拉国，如今该国许多人仍面临极端贫困。在印度安得拉邦，由于借款人开始停止偿还贷款、抗议高利率，蓬勃发展的小额信贷市场在2011年爆发危机。
但这并不意味着小额信贷已经“死亡”，或者名誉扫地。问题在于小额信贷背负着不合理的过高期望。长期来看，单靠信贷和投资，并不能带动经济增长，它们仅仅是一个“大”工具箱中的“小”工具。任何经济学家都会同意，增长的真正动力是创新，很难通过金融手段来捕获。
小额信贷可能不是消除贫穷的可持续选择，但它为贫困群体带来资金，应被视为减贫的第一步。它给穷人注入一股“站起来”的力量，而通过政府方面的其他服务又将添砖加瓦，合力越过贫困线。对此，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小额信贷机构如何有效和快速地克服以上挑战。（编辑：杨海霞）